“读”顾犇,打开国图的一扇窗

口北京 俞晓群





顾犇先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学术专家,曾任国家图书馆学术委员会委员、中文采编部主任、外文采编部主任、文献资源建设领域首席专家、国际图联编目专业常设委员会委员等。

从初次相识到相谈甚欢

说到我们相识,可以追溯到1998年,那时我还在辽宁教育出版社工作,一次,沈昌文、于奇为刚刚创刊的《万象》杂志组织专家团队,请顾犇吃饭,沈先生告诉他,这顿饭是代表俞晓群请的。顾犇后来回忆说:“那时我并不知道俞晓群是何方神圣,但也算是相识了。”

真实的接触,应该是在2011年,那时我已经到海豚出版社工作。是年9月中旬,我们在北京韬奋中心为沈昌文先生80寿诞聚会。顾犇在微博上名曰“书蠹精”,召集书友时,他给我留言,表示可以到会,我们赶紧奉上请柬。但开会时来宾太多,忙于应酬,见面时彼此致意,未及深入交流。直到2014年2月,上海作家、导演简平来电话,他说近日去京,会与顾犇一同来看我,他们是上海交通大学附中的校友。我们约在我的办公室见面,三人交谈甚欢,一见如故。顾犇送给我他的著作《书山蠹语》,我奉上拙著《那一张旧书单》,彼此观念认同,自然成为长久的好友。后来我为顾犇出版著作《书人乐缘》,又在微信上拉一个小群鲸鱼堂,聚集十几位作家,京派海派、南派北派都有,他们都是沈昌文的新老朋友。我们时常小聚,最初沈先生上座,我们限制他饮酒,他还会私下向邻座的顾犇要来半瓶啤酒,添到自己的杯子里。如今沈先生走了,我们的交谊依然未见淡漠。流年碎影,点滴琐事,都会在心中长久留存。

顾犇丰富的文化生活

且说我与顾犇有一个共同的话题,那就是我们俩都是学数学出身,后来都走出数学领域:他进入了图书馆,我进入了出版社。其实就数学专业而言,我与顾犇是不可比的,我只是在沈阳师范大学学了四年的基础数学,顾犇却是复旦大学数学系毕业,接着又读数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,他的导师是谷超豪等大人物,大到什么程度呢?谷先生是中国乃至世界数学界神一样的存在,也是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获得者。再说大学毕业后我们离开数学专业的原因,其实我的专业不是纯数学研究,而是基础数学教育,最初分配到出版社工作,也是为了编辑理科教材教辅,后来兴趣转移或曰复归,才步入人文领域做事。而顾犇是纯数学研究专业人才,有着极好的数学基础,他为什么离开本专业,转而从事图书馆工作呢?对此顾犇的文章中给出多种解释,最让我认同的观点是他爱书、爱读书,近乎痴狂。图书馆中有许多通常见不到的书,让他迷恋,让他向往。符合他的个性:人生有激情,有好奇心,有浓浓的诗意。他爱好摄影,爱好音乐,爱好乐器演奏,爱好收藏许多小物件——书签、藏书票、漫画、插画等。当然,离开数学进入图书馆学,并没有影响顾犇才华的展现,数十年来,在喜爱的环境中,他撰写了数百万字的学术文章与专著,同时精通多种语言,还是一位优秀的翻译家,翻译著作有《知识的拱门:科学哲学和科学方法论历史导论》《欧洲的觉醒》《简明牛津音乐史》等。

顾犇还有一个好习惯,平日眼勤手勤笔勤,笔记不离手,这不但有助于提升日常的工作效率与质量,而且几十年下来,他以此为基础,出版四册个人随笔《书山蠹语》《书人乐缘》《书蠹精语》《书蠹卅载》,从形式到内容,颇见顾犇先生的人生智慧。就文本而言,四本书越写越完善,越编越整齐,而我最喜欢的还是第一册《书山蠹语》,内容集自顾犇博客文章,文字比较随性,读起来最有亲切感。由此想到我的《一个人的出版史》,就是这样的笔法,文体接近日记,看上去不大完整,内容却真实丰富,最能看到一个人的真性情,成为一段历史的写照,也成为以后写作的基础。再谈我从顾犇随笔中,对他的文化生活的了解,择出两点印象略记如下:

一是顾犇读过的东西多,知道的事情多。这里的东西不止是书,但其中有书:《书与你》《图书馆文献里程碑1876—1976》《一个定理的诞生》《绝版和盈利》《萨达那》《书店的灯光》等;还有讲座:何祚庥《中微子及宇宙论》、苏汝铿《大数之谜》、胡道静《中国科技古籍的发掘与整理》、王元《哥德巴赫猜想》等;还有影碟:美国大都会歌剧院《秦始皇》,参与的人物有谭盾、张艺谋、多明戈、章子怡等,还会在某一个月中两次去国家大剧院看《阿依达》。

二是顾犇喜欢漫画、插画。最初我的两本小书《那一张旧书单》《可爱的文化人》,书中有康笑宇先生的漫画,顾犇非常喜欢,几次在文章中提到。后来他的《书蠹精语》出版,也请安建达画了插画。安先生又称大帅,他的故事太多太丰富了。这里简要介绍,他毕业于北京大学,除去喝酒交友调侃,还有三个文化特质,让我时时称奇:首先是文字诡异,异响旁出,满纸歪风邪气,只有一句点题,我为他出版的小说《37传》即是明证。其次是他的漫画,我称之为即时漫画,即闻即画,才情毕现。最厉害的是他的铜雕壁画,满含艺术家气质,我一直坚信,在此领域,此君未来可期,必成一代名流。大帅曾为几位朋友塑像,尤其是沈昌文先生的铜雕像,做工精细,仪态逼真,让我万分感念。再回到顾犇的新著《书蠹卅载》,顾先生又请麦铃女士画了彩色插画,画面满是江南秀气,颇有丰子恺遗风。顾犇还用麦铃的画做了绣面包封,还有彩色书签。

透过他读懂国图

此时我想到,寻新知于随笔之中,实在是一条难得的门径,也是捷径。读顾犇,不但是读一个人,还可以通过这个人的故事,打开国图(国家图书馆)一扇窗,从中窥视那样一座文化殿堂中的逸闻趣事,进而步入国图的堂奥。比如顾犇谈到,在国图工作过的名流如张申府,他曾做过“西采”(西文图书采访),顾犇见过张先生小楷写的卡片,如今已经不知去处。还有何兆武,他做过“西编”(西文图书编目),他的《上学记》中有记载,何先生曾翻译《社会契约论》《西方哲学史》等,后者再版十六次。还有梁思庄、郑孝洵等。顾犇感叹,此般人物,“今后大概很难有了。”再如顾犇谈到,国图藏有作曲家谭小麟手稿,傅雷的小儿子傅敏专程来观看,他说父亲生前推崇的艺术家不多,一位是画家刘海粟,另一位是作曲家谭小麟。后来刘海粟改变了风格,傅雷不再喜欢,转而推崇黄宾虹。还有2010年,顾犇去南京图书馆,拜访时年86岁的沈燮元先生。沈先生性格开朗,兴趣广泛,他们一同喝酒,席间还聊起邓丽君、关之琳云云。另外顾犇谈到图书馆的职业病是什么?他说是一种强迫症:防火防盗,闭灯关门。他亲见一位同事下班锁门时,将门把手反复拧三四十下,唯恐没有锁好,那喀嚓喀嚓的声音,读来让人动容。

顾犇的文章中,还多处谈到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先生,称任老的存在是他们的骄傲。顾犇还谈到任老的许多琐事:过年时众人祝福任老万事如意,任老说能有一两件事如意就很好了。为文津厅设计标牌时,任老提出用钱玄同的字,但找不到厅字,任老就亲自联系钱玄同的家人,解决了问题。一次领导来国图视察,任老发言时说,我为国图没做过什么事情,只记得办公室换了玻璃门,有同事没注意撞破了头,他提议要在玻璃门上贴上标记。任老病重期间,躺在病榻上,还在校订《大藏经》。任老去世后,有同事回忆,任老曾经说:“图书馆不是机关,是文化单位,需要顾犇、史睿这样的人发表不同意见。”此事让顾犇久久感动。

(小标题系编者所加)


““读”顾犇,打开国图的一扇窗”,《藏书报》,2024年5月13日,第8版(人物);约4千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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